Tuesday, October 20, 2009

我為什甚麼要罰我的學生?


梁文道‧老校長高錕 (sinchew-i.com)

我以前從來都不覺得香港的大學有多好。

你看那些學生,畢業典禮總是人人手抱一隻毛毛熊,不說還以為是幼稚園結業呢。至於老師,不是不好,只不過研究多用英文出版,而且以論文為主,書局很難見得著,不像大陸學者,著作等身的人多得是,一大堆擺在書店,威風得不得了。校園氣氛就更不要提了,許多大牌學人來演講,也都只有小貓幾隻去捧場;學術沙龍?那是甚麼東西呀?沒聽過!

直到近年在大陸跑多了,見過不少名牌學府的另一面,聽過不少著名大師幫的笑話,瞭解到整個高等教育界的運作方式之後,我才知道,原來香港的大學也不算太差。

你看,我的母校――香港中文大學的前校長高錕,拿了諾貝爾獎,這難道不是很威風嗎?坦白講,當年我唸書時可不以為他有這麼厲害;相反地,我們一幫學生甚至認為他只不過是個糟老頭罷了。我的一個同學是那時學生報的編輯,趕在高錕退休前在報上發了一篇文章,總結他的政績,標題裡有一句“校長任內一事無成”,大家看了都拍手叫好。

不只如此,他還接受中國政府的邀請,出任“港事顧問”,替將來的回歸大業出謀獻策。很多同學都被高錕的舉動激怒了,認為這是學術向政治獻媚的表現,堂堂一校之長,怎能這麼容易就被統戰?

怎麼這麼迫不及待跑出去向未來的當權者示好呢?於是在一次大型集會上(好像是畢業典禮),學生會發難了,他們在底下站起來,指著台上的校長大叫:“高錕可恥!”而高錕的表情,明顯不好。

後來,一幫更激進的同學主張打倒行之有年的迎新營,因為那是洗腦工程,拼命向新生灌輸以母校為榮的自豪感,很不要得。就在高錕對新生發表歡迎演講那一天,他們衝上去圍住他,塞給他一根套上了避孕套的麥克風,意思自然是要他閉嘴。現場一片譁然,他的表情?還是不太好。

後來我們才在報紙上看清楚他的回應。當時有記者跑去追問正要離開的校長:“校長!你會懲罰這些學生嗎?”

高錕馬上停下來,回頭很不解地反問那個記者:“懲罰?我為什甚麼要罰我的學生?”

畢業之後,我才從當年幹過學生會和學生報的老同學那裡得知,原來高錕每年都會親筆寫信給他們,感謝他們的工作。不只如此,他怕這些熱心搞事的學生忙得沒機會和大家一樣去打暑期工,所以每年都會自掏腰包,私下捐給這兩個組織各兩萬港幣的補助金,請他們自行分配給家境比較困難的同學。

我那位臭罵他“一事無成”的同門,正是當年的獲益者之一。今日他已經回到母校任教了,在電話裡他笑呵呵地告訴我:“我們就年年拿錢年年罵,他就年年挨罵年年給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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